《小团圆》,被誉为张爱玲“最后的遗作”。
这本书于1975年开始动笔,本应第二年发表,却因为种种原因,直到2009年,才得以面世。
它像一颗被雪藏了30年的定时炸弹,在张爱玲去世后,引发了经久不息的讨论。
小说语言细碎,情节跳跃,仿佛作者梦魇中的呓语。但当你静心细读,便能从中感受到战栗与惊悚。
一种祭祀般为爱牺牲的战栗,一股殉道式为情执迷的惊悚。
书里讲述了“末代闺秀”盛九莉在爱情中的沉浮与厮杀,袒露了一个女人的贪与痴,执与迷。
她与“渣男”邵之雍纠缠不休,哪怕被对方啃噬得体无完肤,也难以罢手。
张爱玲以苍劲的笔触,将男女交往的私密细节、血腥肮脏的肉体交易,乃至情爱世界里的尔虞我诈,赤裸裸地撕裂给人看。
原来,一个人竟可以被自己的执迷捆绑、残害与扼杀。
1
太多人给自己,戴上了执念的紧箍咒。
九莉,成长于名门世家,但人生却是悲凉至极。
父亲是个纨绔子弟,整日蜷缩在温柔乡里吸鸦片,形似骷髅也不收手;
母亲只顾着自己玩乐,痴迷于赌博,哪怕讨债的追上门,她也始终戒不了赌。
而家族里的其他人,眼见家族衰败,任是谁劝,也不思改变,整日厮混于内宅。
动荡年月下,战火四起,这家人把自己活成了旧宅子里的古董,止步于自我打造的牢笼。
九莉憎恶家人的颓废,内心孤独绝望,只盼着有人能救她于水火。
巧的是,她日夜期盼的“真命天子”,在她22岁这年,竟从天而降。
一个叫邵之雍的男人,闯入了她的生命里。
此人样貌清秀,谈吐优雅,写得一手好文章,是某知名报刊的主编。
而九莉恰巧在此时,痴迷于文学创作,于文坛初露锋芒。
他二人一见如故,见面只一次,便迅速坠入爱河。
九莉认定邵之雍是她的“命中注定”,却不知此人是个地道的情场老手。
邵之雍时常带九莉出入各大场合,舍得花钱又太会撩拨,总能玩转女孩的各种心思。
涉世未深的九莉,就这样陷入爱情的迷网,迫不及待地献出身心。
她一门心思想着天长地久,没曾想,邵之雍却说:“我要你做我的爱人,而不是太太。”
随后,邵之雍更是直接亮出了他有妇之夫的身份,还把他的风流韵事悉数说与九莉。
令人意外的是,九莉非但没有愤怒,反而对邵之雍愈发痴迷。
朋友劝她清醒点,她却固执地说“做他一辈子的爱人就好”;
父母张罗着给她另寻另配,她直接与家里断了联系。
后来,她甚至中断了学业,沦为邵之雍的情人与仆妇。
这场受尽唾骂的爱恋,令九莉如吸毒般上瘾,仿佛床笫间泛起的咸腥味儿,有某种控制她的魔力。
身家性命可以不要,脸面名声可以舍弃,前途梦想可以荒废,但这个人,却是死也不能放手的。
小说里,九莉一家人都固执得不可理喻,可生活中,又有多少人活成了他们?
他们不是“不知道错了”,而是“我知道,但我就是改不了。”
佛说,执念如不死之藤,蔓延在灵魂深处。
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固执的一面,或固守一种生活状态,或紧抓着某事不放。
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,像不愿破壳的鸟,听不进任何劝说,拒绝做任何改变。
哪怕人生日益逼仄,也不愿从内破壳,走向更广阔的生活。
很多时候,哪怕外界的警钟已响,他们仍故意装睡。
一旦戴上执念的紧箍咒,内心的阻力便化作结界,将人囚禁。
纵你有七十二变,也会疼得死去活来,被折磨得遍体鳞伤。
2
固执,引人坠入自毁的深渊。
九莉自以为上演了一出旷世奇恋,殊不知,在邵之雍那里,她不过是万花丛中,最不起眼的那朵。
邵之雍风流成性,渐渐对九莉冷了下来,而九莉只能更加卑微地侍奉他。
当一个人的心肝长到别人身上,自己又怎么能活好?
九莉茶饭不思,夜不能寐,极度压抑时,还曾嗑药、自残。
她迅速消瘦,仿佛一夜之间枯萎,成了残花败柳。
后来,邵之雍因做过汉奸被追查,为了避祸,他决定躲去乡下。
临别之际,这人早已心猿意马,但九莉却偏要他签一份毫无实际意义的婚约。
这废纸一般的婚约,根本拴不住邵之雍,反而成了限制九莉的牢笼。
从此之后,她以邵夫人自居,还在分别半年后,只身一人乡下寻夫。
当她九死一生,跋山涉水地找到邵之雍,却看见他与别的女人过上了小日子。
更可恶的是,邵之雍坦言自己移情别恋,见九莉仍不分手,竟提出三人一起生活的无耻要求。
一时间,屈辱与愤恨涌上心头,九莉失望地转身离开。
回到上海的她,一跟头栽进痛苦中,过往的甜蜜成了噬心的毒液,曾经的誓言像巴掌扇在脸上。
即便如此,九莉仍盼着邵之雍回心转意,为这个男人寄去一封封长信。
她对爱情的底线,在偏执中,犹如皮带脱落的裤子,一寸寸从腰间退到脚踝。
她的内心被烈火焚烧,生活也堪比炼狱。
她本想回家,可家族视她为耻;想回校读书,备受同学嘲讽;想写文章,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她患上了严重的妇科病,形容枯槁,面如死灰。
万不得已之际,她只能厚着脸皮求亲戚帮忙,在寄人篱下的耻辱中苟且偷生。
九莉,这个曾经耀眼夺目的“名门闺秀”,竟沦落至此,令人痛心疾首。
我们哀其不幸,却又怒其不争。
邵之雍是坏到了骨子里,但九莉的悲剧,又何尝不起于她的情执。
恰如作家松浦弥太郎说过:“所谓人生困境,不过是自我设置的枷锁。”
执于一念,便无心力思索其他,只能局限于眼前的困局,坐以待毙。
困于一事,便在人生这场豪赌中,被套牢手脚,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。
人生之河的流域,在执念中,越缩越窄。
直到无路可走,枯竭而死;或是跌落深渊,被欲望吞噬。
固执,是一种自毁,是将自己的脖颈套入绳索,再亲手将其拉紧,不留喘息的余地。
世间的痛有万般种,此等自毁最痛,最是不可救药。
3
解开执念的枷锁,才能逃出命运的牢笼。
故事里,九莉有个叫比比的挚友,与她形成鲜明对比。
比比像条柔软的鱼,周旋于花花世界,却从不把心思全部倾注在某件事上。
得知男友背叛自己,她头也不回地离开,拒绝再联络;
发现自己读不好书,就学设计,当裁缝,另谋出路;
见九莉不听劝,也没有穷追不舍,而是等九莉自己想通;
得不到的放下,不适合的舍弃,如此灵活的生存哲学,令比比活得快乐洒脱。
当初,比比见九莉倾心于邵之雍,就警告过她:“这个人有支配你的能力,要小心。”
只可惜,意乱情迷的九莉,完全把这话当了耳旁风,等到难以为继,方想起向比比求助。
在比比的鼓励下,九莉下狠心与邵之雍断交。
她从死寂的哀伤中活过来,重新拾起文学爱好,写了几出不错的剧本。
还认识了导演燕山,大方地谈了场恋爱。
只是这次,她不再痴迷。
当发现燕山像邵之雍一样沾花惹草,九莉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。
已被彻底痛醒的九莉终于明白,人生的路不止“嫁个好人”这一条。
后来,她去国外读书,与美国编剧汝狄相识相爱,组建了家庭。
她的人生,没有声势浩大的“大团圆”,却也收获了专属自己的“小团圆”。
《唯识述记》里说:“烦恼障品类众多,若不执我,无烦恼故,我执为根,生诸烦恼。”
执念,是人生的铁丝网。
你越坚持,越会被铁网缠住;越挣扎,越被扎得体无完肤。
而破执,就是看清现实的残酷后,勇敢地砍掉欲望的铁丝,清除那些索取、占有、控制,以及过度的期待和非分的幻想。
很多时候,命运没有刻意针对和刁难谁。
是我们自己加给自己的念头,成了灾祸的根源。
那些痛彻心扉的伤痛,其实是自我残害;那些要命般的为难,不过是自己过不去。
当你放下逼迫自己的利刃,转身砍断缠绕生命的荆棘,便可重获自由,恢复生机。
从极端的固执中走出,你才能完成自我的救赎。
4
《小团圆》,是张爱玲残酷的“自我解剖”,一举打碎了世人对“痴情”的幻梦。
小说里的红尘旧事飘零远去,但只要翻开书页,眼前都会惊现一个女人倔强的身影。
那股一头栽进洪流,至死不想上岸的执拗,那番撞到棺材才痛醒的觉悟,时常让我们联想到自己。
我们对号入座,用九莉这面镜子照出了自己的执念,也用她的人生,将自己打捞而起。
她让我们看清了一个事实:活不好自己的女人,都输给了自己的固执。
人生诸多烦恼,追根溯源,不过“执念”二字。
执则迷,迷则不悟,不悟则难以清醒,只能糊里糊涂地被外界操控。
所以,最好的活法,不是“执”,而是“放”。
如果事与愿违,就慢慢放下;如果无能为力,就浅浅释怀。
人,要活出一点弹性,而非死板地挺到最后。
人生也不止一种选择,不必在一条绝路上,倔强地走向万劫不复。